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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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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3章

許是自知理虧, 洛久珹沒有說話。

洛久瑤沒什麽好同他周旋,道:“皇兄的武功又進益了。”

她並不說清道明,言語也並不中聽, 顯然是在暗指洛久珹跟在後潛入棠西宮一事。

可聽她這樣說,洛久珹反倒在側坐了下來。

洛久瑤不看他,自顧自道:“皇兄想同我說些什麽?”

洛久珹這才開口,支支吾吾問:“我聽到了, 當年的甜湯……”

他欲言又止,洛久瑤接過話茬道:“那碗甜湯確是我故意換了其中藥物,又將其作為謀害淑妃的證據稟報上去的。”

“當年棠西宮內早有宮侍被收買,若那碗劇毒端到壽安宮去,不僅不會要了太後的命,還會被當做證據,害死更多的人。”

洛久珹斂了斂眼睫,沒有說話。

他底氣不足時話總是要少些,而眼下他為當年之事心存愧意,半個字也難說出口。

洛久瑤看得出。

可她無意打斷他的愧疚, 更不願開口寬慰什麽。

雖然當初的洛久珹並不知那碗甜湯中的玄機,她也從未打算自證清白, 但她那時所經歷的一切卻如何也無法抹去, 即使已過了許多年,在若蘆巷中經歷的種種也始終令她難以釋懷。

於是她沒有開口, 任憑洛久珹攥緊了指節,歉疚之意盈滿雙眼, 呼之欲出。

殿內安靜了許久。

終於, 洛久珹再次開口:“你……你如今既從我母妃口中得知了當年的事,之後打算怎麽做?”

他生硬地岔開了話語, 沒有再提及當年的甜湯。

洛久瑤望著將亮的天色:“離當年過去太久,只當聽過便罷了,沒什麽打算。”

洛久珹皺眉,頗有些不忿:“皇祖母……太後娘娘她先後害了先皇後與許美人,你只說當聽過便罷了?”

他似是還想說些什麽,卻難以再如常日那般揣著一股令人的盛氣,語氣平白弱了許多。

天色漸漸亮起來,有些晃眼的天光自殿門的縫隙鉆進,照亮殿堂。

洛久瑤垂了垂睫羽。

照落在眉眼的光亮被她的睫羽遮擋住,本淺淡的眼瞳竟也成了深沈的顏色。

“是。”

她不願多說,起身拂袖,一副送客的架勢,“天亮了,信已在容妃娘娘手中,你也親眼見她並無大礙,若沒什麽旁的事,皇兄便回宮去罷?”

許是心間愧意難以消下,又或許是洛久瑤的言語太過冷淡,洛久珹竟沒再同她辯駁,乖乖起身,轉身離去了。

殿門開合,屋室再次安靜下來,洛久瑤的視線略過那道離去的背影,轉瞬又移開了。

當年之事終於明晰,她卻始終沒辦法松下一口氣來。

時移世易,縱然她與洛久珹已將過往的恩怨盡數坦明道出,但卻再也沒辦法如孩童時,吵鬧之後只消一方稍作示弱便能和好如初。

而在此事上,容妃不願洛久珹知曉,她也不願他參與其中。

洛久瑤在殿中坐了許久。

清晨,殿內空蕩蕩的,塵埃飄散,紛揚飛旋在赤金的光柱裏。

看起來是個好天氣。

洛久瑤起身,穿過那道光線,推門走了出去。

--

回到寢殿,門前卻跪著一道影。

遠遠得見,洛久瑤便能認出,是青棠。

自那日在棠西宮見她與容妃一處後,青棠總是有意無意躲著她,近幾日的起居更衣都是桃夭在旁服侍,洛久瑤已許久沒有與她面對面說過話了。

似是跪了許久,聽到腳步聲,青棠動作有些遲緩地轉頭:“殿下。”

不等洛久瑤開口,她先一步俯身叩首,道:“奴婢有錯。”

“青棠。”

洛久瑤彎身。

她看著她,緩緩道:“你如今跪在這裏,跪的是我?是太後?是容妃?還是與你有恩的……先皇後?”

青棠擡首,對上洛久瑤坦蕩蕩的目光,一時說不出話來。

洛久瑤直起身,言語冷淡:“若你跪的是我,有話想說便起身相告,若你跪旁的什麽人,去壽安宮,去棠西宮,去長景殿,不要在我這裏跪。”

院中安靜無聲。

好一會兒,青棠再次叩首。

她的雙膝有些發顫,勉強站起身,道:“奴婢曾處心積慮來到殿下身邊……即便如今,奴婢依舊對殿下有所隱瞞,是奴婢對不住殿下……奴婢該死。”

洛久瑤卻輕笑一聲,道:“我以為你不會說的。”

“奴婢本不願隱瞞殿下,只是事急從權……不得不這樣做。”

青棠匆忙道,“殿下與七殿下去見過容妃娘娘一事,是奴婢同太後所言。”

洛久瑤了然:“所以清明祭祖時,她才會派人殺我。”

與秦征的婚約未成定局,一切的走向都猶未可知,太後居於深宮多年,即使如今情勢不利,也斷不會這樣快就沈不住氣,貿然對她出手。

她能做此決定,定是有所篤定,比如篤定那日容妃同她說了些什麽,認定了她會因容妃所言投奔秦家,之後幫襯著秦家對她行不利之事。

她是真有所為,才會如此恐懼心虛。

青棠歉疚道:“奴婢沒想到太後娘娘會絲毫不留情分,這樣快對殿下下手。”

洛久瑤又問:“容妃娘娘所用的毒,也是你為她帶去的?”

“是。”

青棠不置可否:“容妃娘娘自決定告知殿下當年事時,便做好了赴死的準備,她以身涉險,只是想殿下能知曉當年之事,早日看清太後所為。”

洛久瑤一瞬不眨地看著她,“真的只是如此嗎?”

青棠頓了頓話語,一時不敢直視洛久瑤的眼睛。

“青棠,我昨日不做絲毫掩藏再次前去,是已經猜到了你們的盤算,你如今既打算對我坦誠,何必還要有所隱瞞?”

洛久瑤輕聲嘆息,“憑太後在宮中的眼線,我去過棠西宮的消息大概已傳到她耳中,她知我獨身一人前去,容妃定是同我說出了所有過往真相,此後只會義無反顧地對我出手。”

“而我,除了與她魚死網破,再無旁的選擇了。”

“殿下……”

青棠雙膝一軟,再次跪下身。

她俯身垂首,卻一時說不出更多辯駁的話來,只道:“殿下,當年先皇後薨逝,宋家沒落,太後娘娘的確也元氣大傷,因而不理六宮事多年。但她心思深沈手段狠厲……奴婢與容妃娘娘一樣,的確存有為主報仇的私心,但依太後過往所為,即使殿下不與她為敵,她早晚有一日也會如舍去先皇後娘娘那般舍出殿下……”

“殿下如今與多方勢力都有所聯系,何不早做打算?”

洛久瑤終於聽到她真心所言。

為了多年前的仇怨,為了先皇後。

而她離開棠西宮時,容妃所言的歉語亦是為此。

關切是真的,言語中的善意卻是摻了假的,而她本已卷入皇城的風雲變幻中,她們索性再推她向前一把,徹底讓她涉足這場爭鬥。

她忽而覺得很累。

延箐宮不是她的避世所,偌大的皇城也只是冰冷冷的圍盤,弈子是冷的,執棋人的心也是冷的。

而她前世曾身處這座圍盤中,好不容易有了離開的機會,又因一封臨終托孤的信不得不回到這裏,守著這裏。

生在這裏,死也在這裏。

她像是被這裏困住了。

洛久瑤沒有繼續留在宮裏。

春日的清晨,她無端感到冷,取了件輕薄的外袍披上,離開了延箐宮。

晨時的宮道上只有灑掃的宮侍,她走過熟悉的道路,穿行過禦花園,走向許多年前與許美人一同居住過的小閣。

庭院依舊空寂寂的,離那日她與沈林在此已過了許多時日,小院的石桌上又落了一層灰塵。

洛久瑤再次走入後殿的佛堂。

堂中的長明燈幽幽燃著,香案一旁,是整齊摞起的,許美人曾無數次謄抄過的經文書卷。

除卻曾帶在她腕上的玉扣,許美人的東西已幾乎都作為遺物隨人埋葬了,只佛前的經書是碰不得的,依舊擺在佛前。

洛久瑤拂開紙上灰塵,一張張翻過。

從勉強整齊能將字句拼合的梯子到最初歪歪扭扭的筆畫,一遍又一遍,皆是用以超度亡魂的《地藏經》。

洛久瑤看著它,便好似看到當初的許美人一筆一劃習字謄抄,低聲念誦的模樣。

為了那個無辜死去的孩子嗎?還是為了間接身亡的先皇後?

夾雜在經文最末,本該橫豎不整的字跡卻忽而變了模樣。

那是一篇完整的《華嚴經》,字跡齊整,落款標下時日——‘章平八年五月十三’。

洛久瑤陡然一驚,捧起紙張細細端詳。

章平八年五月十三……正是許美人離世的前一日。

懷抱著塵灰未散的經文自小閣走出,天光已大亮。

禦花園中宮侍來往,路過翠草叢生的小亭,洛久瑤忽而頓住腳步。

似是難以相信眼前所見的,她眨了眨眼,才確信自己並非因休息不足出現了幻覺。

固若金湯的城墻好似裂開一道足以讓她逃離的缺口。

閶闔春風起,少年正立在滿園的春色裏,袍裾迎風,攏了一袖春光。

叫洛久瑤平白想起前世時的那一眼。

那時的春獵場外,他捕捉到她的目光,起身朝她走來。

他垂首,目光卻沒有跟著低垂下去,而是註視著她的眼睛。

少年在末春之垂的日光裏對她笑,說:“殿下,許久未見了。”

洛久瑤眸光微動,呼吸也紛雜錯亂起來。

似是聽到她的腳步聲,少年緩緩回身,他望著她的眼,對她輕輕笑了笑。

“殿下。”

他說。

周遭有宮侍穿行而過,洛久瑤上前一步,接過他的話語。

“許久未見了,沈大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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